2013年6月30日 星期日

穿越時空的愛

前言:

這是數年前所記下當日的感動,也曾投稿後,刊載於高市文學出版的淚水後的彩虹。
事過境遷,外公外婆都已不在人世,如今再回頭看,卻有另番感受。這也是我投稿前未經刪除的原滋原味,謹以此文紀念深愛過我及我所愛過的外公、外婆。
 
最近以來,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-

怎麼去愛人,尤其是對於真正愛過你的人
在對的時間、好的時間、重要的時間,
和他們好的交會互動。

生命終究隨著時間飛逝,過去的彷彿飛也快的逃去。
老去,凋零的不只是青春本身還是生命。
錯過了還有機會再去愛麼?
失落、飲恨,還能有不同的選擇麼?

從過年中,我陪伴外公外婆時,給我一些體會----
外公外婆家住在一個小農村,是紅磚瓦的3合院。
我在小學五年級前,都是外公外婆帶著我長大。
和他們相處是我最快樂的時候

我的浪漫思想,樂觀主義一定是從他們而來的。
因為每當我想做那麼多不同的事,或是我看見杯蓋中的氣孔時,我看見了機會,我的爸爸會說,「別那麼笨了」。我的媽媽則說,「唸經吧,才有用。」而我被潑了這麼多的冷水,仍堅持這樣樂觀,一定是外公外婆給我的影響吧。

從我小五搬家之後,我就再也沒有同他們單獨相處過了,沒有爸爸媽媽帶我去,我是不會想回去。因為我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,小小的農村留不住我的心。
現在他們九十多歲了,外公極度的重聽,外婆聽說失智了。媽媽的說法是他們都無法溝通了,無時無刻需要看護,過年時看護回越南探望家人了,媽媽問說想不想去照顧外婆。
就這樣我就陪伴他們約半天,在那裡好安靜,唯一的聲音是電視動作片的廝殺聲,也是臨危受命來照顧外公外婆的表弟一直在看電視。

外公吃飽飯時,就在輪椅中睡著了,一直點頭,外婆拉著我說讓他睡到床上去吧,不然會著涼了。我中斷了表弟看電視,和他推著輪椅到床邊,我叫了表弟拉起外公上床吧。可是外公全身軟啪啪啦,表弟用手拉起他的肩膀,把他的雙臂夾在腋下,外公這樣上半身被拉起,下半身仍粘坐在輪椅上,他的腳瘦長(外公約180公分),長長的雙腳除了骨頭沒有任何肌肉,我看著他的腳,突然想到了棺材,就這樣不寒而慄,然而表弟還是沒有辦法,請我抬起他的雙腳,我看著他的雙腳,看著表弟沒有辦法的表情,雖然害怕,只好硬著頭皮抬起他的雙腳讓他上床入睡,他睡著好沉好沉。

當我幫他蓋上被子時,過去的回憶回來了,那個好奇的小女孩圍繞在外公身邊的畫面突然好清晰好清晰。
我突然想到當時他一定拖過我無數次上床,蓋被子,可是我都不知道。現在我為他做的事,他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我。這些事從未堆積在我的回憶中,但他確實存在過。如同我現在我為他蓋被,為他翻身,他都不知道,但是我的確這樣愛過他,看著他的雙腳,我知道死亡不會離他太遠,但是我感激我有過這樣的機會,透過這個動作我明白,他給我的愛一直都在,我也可以愛到他,並不只是因為一個動作,也因為我重溫他的愛,在將近二十年後,原來愛真的是可以穿越時空的。

凡走過的,都會留下痕跡,現在感受不到的,不代表將來感受不到,在某個時間會跳出來,滿足我內心對愛的渴求,只要我願意呼喚他,用心感受他,愛自己會來找我。這是愛的秘密,也就是信心的奧秘。不要因為看不到成果就拒絕去愛,而要因為相信,去愛更深更多,有天他會回饋的。

我離開外公的房間,我看著外婆,他在看電視,我突然想說和他聊聊天,雖然聽說他失智了很難溝通,我和他聊到我現在,你都在台北啊…,我知道啊,你弟弟也在台北唸書,我知道你們很忙,所以不能常來,長大了阿,很正常的。

他失智了嗎?並不是的,除了弟弟已經畢業了在工作外,他對我們的瞭解還是那麼精準…,至於他不知道弟弟畢業了,我想是因為媽媽覺得他失智,不再告訴他我們的事了。我突然想哭,在這個安靜的午後,因為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長時間的相處,他很珍惜,無論我看西洋影片時,或者看書時,他都靜靜坐在我身邊,我陪他聊天時,他就同我聊聊,我感受到他的心,他多麼珍惜和我相處的每一刻,從小時到現在都沒有改變,我緊緊抱著他細瘦的骨身,他輕拍著我,如同以前一樣,只有接納。

當我要回家的時候,他跟我說謝謝,我點頭微笑,我知道他謝謝我的是什麼,不只是因為我來陪他,更是因為我陪著他聊天,不會因為他緩慢就認為他失智了。

是啊,我也謝謝他,因為他幫助我體會到被接納的愛。

外公還在睡。

也謝謝神,他用不可思議的奧秘改變那個沒有耐性總是急著達成某種目標的我,以及那個固執的必須用言語溝通的我,沒有言語互動,我竟然也能體會別人的心了。